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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章 怎麽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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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意漸濃,尚未叫人察覺,天已入冬了。

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,因著沈風斕懷有身孕,屋子裏的地龍燒得熱熱的。

沈風斕穿著秋日的灰鼠夾襖,臉上還是紅撲撲的,直嚷著要浣紗把窗子開大些。

屋裏雖然暖和,可窗外北風呼嘯,撲進屋來她哪裏禁得住?

還是在屋外的梅兒插了一嘴,“娘娘若是嫌熱,奴婢去讓婆子們把地龍的炭火減一些,可好?”

自從底下人嗅到沈風斕可能會成為正妃的氣息後,就很少提側妃不側妃的話了,只稱呼她娘娘。

梅兒腳步輕快跑下樓去,過了一會兒,沈風斕面上的燒紅總算下來了。

過了半晌,那腳步聲才輕輕響起。

梅兒懷裏捧著幾枝白梅,說是才在院子裏摘的,請她賞玩。

沈風斕頗有興致,叫浣紗用長頸瓶插了,擺在黃梨木桌上。

這幾枝梅花折得很是不一般,無論是花苞綻放的程度,還是梅枝的姿態,都令人賞心悅目。

足見梅兒是下了工夫的。

她也不說什麽,只讓浣紗打賞了梅兒。

梅兒抿著笑接過賞錢,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。

只有浣葛悄聲道:“還是小姐有一套。”

沈風斕一道恩典,把靜清院的下人都挪到了天斕居來,眾人果然都勤謹恭肅了起來,絲毫不覆從前的懶散敷衍之態。

真是高。

隨著沈風斕的肚子月份將足,如何在十個月時,將旁人以為的七個多月的孩子生下來——

並且不會受到懷疑,成了沈風斕要考慮的第一要事。

沈風斕以為最安全的法子,就是找個山莊別院躲起來生,生完過半年再回來,神不知鬼不覺。

好主意!

——晉王殿下拒不同意。

“京中人人皆知你身懷六甲,這個時候到莊子裏去,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?”

那些莊子都在偏遠鄉下,缺吃少喝不說,也不安全。

有人敢派死士進晉王府來行兇,在一個偏僻莊子裏要沈風斕母子俱損,簡直是輕而易舉。

不能躲到沒人的地方去,那就只能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了。

沈風斕拿定了主意,“待要生產那日,便說我不慎摔倒,引得早產好了。”

這個看起來最笨的法子,反倒得到了軒轅玦的讚同。

無論是沈風斕還是軒轅玦,都不是喜歡耍弄心機和手段的人。

他們的心機手段,都是用在自保之上。

反倒是這樣直接的理由,不需要費多少心機去掩飾,更像他們的風格。

信的人自然會信,不信的人,再天衣無縫的計劃,也堵不住他們的猜疑。

拿定主意後安心了許多,府中有蕭貴妃從宮裏派出的穩婆,還有定國公府和太師府派來的,是陶氏和小陳氏的心意。

沈風斕對三方的七八個穩婆,都給予了厚賞。

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定國公府送來的人。

小陳氏不會害自己,但是難保柳姨娘之流會在其中做手腳。

蕭貴妃也不會害自己,但若遇著難產,她必然要保與她血脈相連的孫兒。

都說生產是女子在鬼門關前走一遭,她要把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在他人手中,自然馬虎不得。

沈風斕對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沒有信心,生產前對穩婆叮囑了許多註意事項。

例如剪子要用滾水燙過,褥子帕子也都要提前暴曬。

交代完這些她也就淡然了,每日該吃吃該睡睡。

她孕中一直註重保養,運動適量,飲食適當,沒有讓胎兒過大難以生產。

盡人事,聽天命。

她能做的,都做了。

窮冬烈風,人走到外頭,冰冷冷的風刀子直割人的臉。

沈風斕索性連門都不出,至多在屋子裏走動幾回,免得肉長得太多生產痛苦。

古媽媽見她在屋裏慢悠悠地走,總要安慰一句,“小姐腹中是雙生胎,看起來還不比別人一胎要大,斷不會難生的。”

說起來又叫人心酸,別的世家大族女眷,懷胎之時最怕的是滋補過剩,導致胎兒過大難產。

沈風斕倒好,從有孕初期開始,就沒過過幾天輕松日子。

又是落入水中,又是被沈太師禁在桐醴院,嫁入晉王府還倍受冷落。

大婚第二日進宮就被皇後罰跪,幾近小產,大火沒能傷著她,差點又被殺手一掌……

古媽媽大半輩子,從定國公府到太師府,再到現在的晉王府。

這樣多災多難的孕婦,她還是頭一次見。

沈風斕自己倒不覺得。

長公主府落水,是她自己的設計;

嫁入晉王府受冷落,在她意料之中;

那一掌沒要了她的命,是她運氣好。

且軒轅玦對她的態度徹底轉變,從前厭惡怨懟,到現在照顧有加。

他自身的成長,也為沈風斕向太子報仇,提供了巨大的助力。

眼前的天斕居高貴雅致,溫暖如春,是她養胎再好不過的居所。

……

她知足了。

“再多弄些紅紙進來,剪這個麻姑獻壽的,貼在窗子上多好看。”

年關將近,晉王府一派喜氣洋洋,上上下下預備過年,張燈結彩地裝飾了起來。

浣紗和浣葛她們也都開始剪窗花,小衣剪了幾個家鄉的精巧花樣,沈風斕瞧著都極好。

最好看的還是麻姑獻壽的花樣,麻姑是個仙女,身姿窈窕容貌秀麗,剪起來很是講究。

古媽媽嗔道:“小姐懷著身孕,可不能動剪子。”

沈風斕在榻上挪了挪身子,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,“知道啦,只看她們剪就是。”

她攏了攏覆在身上的狐裘,笑道:“讓梅兒她們也一起來,人多了熱鬧。”

她要挺著大肚子,這個年註定不能過得舒服。

索性看著她們玩,也覺得有趣。

軒轅玦走進內室,就看見榻上美人擁裘圍爐,粉面含笑看著一屋子丫鬟剪窗花。

“殿下。”

見他進來,浣紗等人的說笑聲瞬時收了,忙放下手上的剪子上來請安。

“殿下來得正好,瞧瞧她們剪的窗花,哪一個好看?”

沈風斕手裏拿著兩幅剛剪好的,矮幾上還擺著好幾幅,讓軒轅玦挑喜歡的樣兒。

他都看了一遍,“這麻姑獻壽是誰剪的?倒和你一個樣子。”

第一卷 九十三章 爭吵

沈風斕一楞,拿起來細看,麻姑的美目顧盼,果然和她有幾分相似。

小衣漲紅了臉,低聲道:“都是奴婢的不是,一時忘了麻姑什麽模樣了,下剪子就情不自禁比著娘娘了。”

沈風斕還未開口,軒轅玦興致大好道:“就照這樣剪,多剪幾幅正房也貼上。”

四面門戶窗扉,都是沈風斕,那情境想來便覺得有趣。

小衣還怕冒犯了主子,一聽軒轅玦這樣說,當下笑著福了福,“是,殿下。”

眾人把剪子紅紙一收,識趣地退到了隔間去剪,只留浣紗一個伺候。

新倒上的熱茶,杯口傾斜,氤氳出一團熱氣。

他不疾不徐地輕吹一口氣,茶葉在杯中湧向了一處。

“今兒身子好些?倒有興致弄這麽一大群人來。”

沈風斕孕中休養總不喜歡人多,平日也只和浣紗那兩三個說笑幾句,甚少糾結眾人的。

她笑道:“再沒興致,過年難道不要熱鬧熱鬧?”

雖然她的肚子越來越大,壓得她總是覺得疲累,甚至徹夜難眠。

但她歡喜尤甚疲累——

就快生了,就快卸下重負了!

天知道她一個生性散漫不羈的人,規規矩矩地養了大半年的胎,是怎樣一種折磨。

尤其這胎,根本就不是她想生的……

“啊……”

沈風斕有些奇異地輕呼了一聲。

許是感受到了她的某種排斥情緒,腹中的胎兒發出了不滿的信號。

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,神情古怪道:“好像……在踢我。”

軒轅玦聞言,面色變得古怪起來。

他凝神看沈風斕圓滾滾的腹部,想象著裏頭有兩個他的孩子,正在伸展手腳。

他的手微顫,似乎想伸手摸一摸,又十分猶豫。

兩人一個初為人父,一個初為人母,對孩子動了這件事,都有些奇異和新鮮。

面面相覷下,看著對方古怪的表情,實在好笑。

沈風斕哈哈大笑,“殿下這是什麽神情?”

這一笑之下,古怪的氣氛一掃而空。

“彼此彼此。”

軒轅玦睨她一眼,“不介意的話……”

“不介意。”

沈風斕大大方方撇開了狐裘,撫著肚子,給他指方向。

哪個初為人父的男子,不想感受一下孩子的胎動?

沈風斕對此表示非常理解。

軒轅玦伸出手來,那手指節修長,慢慢地、帶著暖意覆在她腹上。

隔著一層中衣肌膚相觸的那一刻,兩人都有些拘謹起來。

他們唯一的一次肌膚之親,他藥性猛烈喪失理智,她酒醉不醒昏昏沈沈。

在清醒狀態下這樣親密觸碰,還是頭一遭。

空氣微微凝滯,窗外的寒風呼嘯而過。

“又踢了!”

兩人異口同聲。

未出世的孩子倒是有靈性,適時一踢,化解了尷尬。

沈風斕微微偏過頭,避開了他的視線。

在他那雙恣意邪氣的桃花眼中,沈風斕第一次看到,一種難以言喻的柔情。

有些生澀,卻很堅定。

那大概就是,父子親情吧……

“殿下,很喜歡他們嗎?”

沈風斕隱約覺得自己,是問了一句廢話。

軒轅玦從未有過那般神情,怎麽會是不喜歡呢?

他收回了手,挑眉道:“你不喜歡?”

沈風斕:“……”

她不得不承認,軒轅玦在某些方面有出奇敏銳的感覺,讓她無言以對。

喜歡……孩子嗎?

她不喜歡。

她最不喜歡小孩子,不喜歡他們哭哭鬧鬧,將所有安靜的休閑時光,變成無盡的折磨。

但她還沒有嘗試過,自己生一個孩子……甚至是兩個。

自己的孩子會更可怕吧,用十個月去孕育他們,還要用年覆一日去照顧他們。

她不喜歡這種被捆綁在某人身上的感覺。

不管這個人是誰。

她一開始就不想留下這一胎,若非是因為墮胎之藥危險如虎,她也不會選擇留下孩子。

純粹是為了自保罷了。

她的沈默,讓軒轅玦的面色越發難看。

他幾乎是咬牙切齒,“你是他們的娘親。”

這世上有做娘親的人,不喜歡自己孩子的嗎?

沈風斕有怎樣奇特、驕傲的想法,他都可以包容,甚至支持她。

唯獨這種想法,他無法理解。

難道還需要他去教沈風斕,怎樣去做娘親?

沈風斕直視他,聲線低冷,“我並非自願做他們的娘親。”

她是被迫的,有孕是被迫的,出嫁是被迫的,就連失貞也是被迫的。

他憑什麽理直氣壯要求自己去喜歡孩子?

她才十六歲,應該是吟風弄月,賦詩賞雪的年華。

而她身陷奪嫡之爭,幾番歷險,狼狽不堪……

她要如何去喜歡。

軒轅玦騰地站起,“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?事到如今,願與不願你都得認命。”

他的聲音強壓著怒氣,有一種隱忍待發的威壓。

沈風斕絲毫不怵,冷笑道:“我為何要認命?就因為我是女子?”

“就因為我是女子,所以我被迫失貞,還要嫁與令我失貞之人?”

“就因為我是女子,所以懷上非我所愛之人的孩子,還要視孩子如珠如寶?”

“就因為我是女子,所以我要認命?我要假裝這一切都是我所樂意的?”

她忽然對軒轅玦,感到深深的失望。

沒想到他看似狂放不羈的外表下,竟然是一個視女子為草芥的大男子。

哪怕他善待自己,也是將自己作為他的附庸,作為孕育他子嗣的一個工具。

僅此而已。

如果說太子是害她陷入的那個人,那麽軒轅玦也是幫兇。

他把自己的被迫當做理所應該,他將他的利益,覆蓋在她的痛苦之上。

而她沈風斕,最恨被逼迫,最怕被束縛。

她盯住軒轅玦的眼,目光是從未有過的疏離。

以及決絕。

“絕不。”

軒轅玦面色難看了起來,垂在身側的手,不知何時捏緊成拳,青筋暴起。

沈風斕驕傲、剛烈,他一直都知道。

無論是起初誤以為他酒後亂性,對他的鄙夷,還是後來得知真相,對太子的痛恨。

這樣是她,與尋常女子都不同。

可他想不到的是,沈風斕會剛烈若此。

歸根結底,還是因為因為他,不是她所愛之人……

他慢慢地松開了拳頭,一言不發走出了屋子。

只留給沈風斕一個落寞的背影。

她看著他因為過分用力而發白的手指,指節不自然地分開,有些僵硬。

而後那只手,那飛起的衣角……

那個人,消失在她的視野中。

遠遠的,爆竹聲隱約響起——

新年將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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